没有所谓的“母亲”
作者:Mariana Alessandri
原文链接:https://www.marianaalessandri.com/s/There-are-No-Mothers.pdf
贾奈尔·汉切特(Janelle Hanchett)最近出版了一本回忆录,讲述自己在酗酒与吸毒成瘾的混乱状态下养育多个孩子的经历。《I’m Just Happy to Be Here》展现了作者如何一次次努力把自己拽回普通人的生活框架——然而很多年里她都做不到。她的孩子被带走过不止一次,而且是一走就是好几年;而她本人则在醉态中对“平庸生活”充满愤恨。像许多当代母亲一样,她觉得自己命中注定不仅仅是个“家庭主妇”。除了那些 72 小时的烂醉、严重的疏忽和家暴,她的故事其实令人惊讶地颇具共鸣。
世界各地的母亲都渴望不只是“母亲”。
我甚至建议:不如干脆别再当“母亲”了。
身份是束缚,而非答案。
汉切特的人生远称不上“平衡”。她不断投入一个又一个身份,仿佛只要抓住其中一个,就能最终定义自己:学生、母亲、妻子、瘾君子。
在让-保罗·萨特看来,执拗地抓住某个固定身份,是为了逃避自由——逃避那个永远超越自身、无法被任何角色完全装下的主体。对萨特来说,自由更像是负担而非礼物,我们为了躲避它,常常做出各种自欺行为。
许多人把自己套进一份“方便”的工作、伴侣或人生轨道里,然后开始怨恨它。当社会替你预设好了道路,我们往往更愿意弯曲自己去适应它,而不是承认: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这样做。
我们仿佛在自己的背后做决定,然后再回头困惑:“我怎么就这样走到了这一步?”
有些人害怕自由到,宁可给自己贴上“废柴”的标签,也不愿承认自己只是在不断选择更糟的选项。最绝望的人——或许也是最具存在主义敏感度的人——会不择手段地否认自己的自由,甚至让自己相信:“我这样是不得已的。”
如果汉切特是个存在主义者,她也许会说:与其承担自由,不如被酒精束缚更容易。
自由意味着:你要对自己的处境负责。而如果你最害怕的,就是辜负自己的潜能——那倒不如早点把牌局砸了。
这样至少能说:“我从来就没有机会。”
没有“母亲”这种东西
像汉切特一样,许多人渴望一种无可逃避的身份——一种让你“终于成为某种人”的机会。
比如:母亲。
但这种渴望建立在一个误解上:以为“母亲”是一个实体、一个名词。
在萨特那里,并不存在所谓的“母亲”、“失败者”、“服务生”、“会计师”或“哲学家”。
这些不过是“我们在扮演的角色”而已。
而当我们试图通过扮演角色来摆脱主体性时,我们就落入了萨特所谓的“自欺”(bad faith)。
最典型的例子是出轨者。她会宣称:“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办法”是自欺的口号。而“忙碌”是它的帮凶。不听忙碌,是现代人回避存在性危机的方式——那种只要诚实地照照镜子,就能意识到的危机。
但镜子躲不掉。我们也无法彻底欺骗自己——因为我们的自由始终提醒着我们。
当汉切特发现酒精“不再灵验”时,她开始认清其他“瘾君子”,也开始认清自己。多年扮演“废柴—糟糕父母—药物成瘾者”之后,她终于承认:她是自由的。
工作狂也是一种自欺
与酗酒者一样,工作狂也利用“忙碌”来拒绝育儿生活中那些琐碎乏味的任务,比如给幼儿洗澡、喂饭……但这种拒绝是以“假装没有选择”为前提的。她会说:“因为我要做个成功的女强人,我没办法。”
但“女强人”或“超级妈妈”并不存在——那只是角色。角色无法覆盖你的自由。
要对抗自欺,第一步就是承认:这些角色都是我们在“演”,不是真实的“我”。
承认自己在扮演多个角色,反而能提供一种温和的稳定感,而不是陷入“我必须是某个身份”的窒息之中。
萨特给出的药方是:停止当“母亲”。
我不再“当母亲”,我只是照顾我的孩子
我不需要变成工作狂,也知道办公能让我从育儿中抽身。如果我今天不想陪孩子玩,我只要承认就行了。
以前,当我还在“当母亲”时,我会编理由不陪孩子,但又因为罪恶感而不敢直说。毕竟“好母亲”理应喜欢和孩子玩。
做饭是我最常用的逃避方式。我会表现得像是在为家庭“奉献”。
直到萨特提醒我:当我说“我在厨房很忙”时,我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请把我看作不仅是‘为你们存在的人’”。
我也“为他者而存在“——我也是朋友、伴侣。
更重要的是,为我自己——我是我自己。
承认疲倦、承认想独处、承认需要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些都意味着拒绝自欺。也意味着拒绝“母亲”这个虚构的角色。
自从我不再当“母亲”之后,我不再“为孩子而活”(在许多美国语境中,这几乎是大逆不道)。
我只是和他们一起生活,并照顾他们。
每天,他们看着我扮演母亲、女性、老师、厨师、朋友、作家、女儿、姐妹……
这些角色有时会冲突,但它们彼此滋养。
不久前,我告诉六岁的儿子,我要和闺蜜去海边度个短假。他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回答:“我不是想离开你,我只是想和我的朋友一起去海边。”
这些年来我发现:当我“扮演老师”时,我更能做好“母亲”;当我“扮演朋友”时,我更能做好其他所有角色。
只要我们不伤害别人、不欺骗自己,让孩子看到我们在扮演角色,而不是被角色吞噬,是好事。
生命不是平衡,而是扮演
在萨特看来,人生是一场“存在的游戏”。
但他的理论里,没有所谓“平衡”。
“工作/生活平衡”的说法,好像人生只有“工作”和“生活”两个量,必须维持某种匀称。
这个叙事完全忽略了人的复杂与变化,也假设“平衡永远比不平衡好”——我对此深表怀疑。
更糟的是,它把“母亲”塑造成一种被动的“对象”,而不是参与者。
萨特会说:与其追求“工作/生活平衡”,不如投入到我们自由且负责地选择的存在性角色中。
而这一切,从停止当“母亲”开始。
“存在先于本质”
人不是出生就带着固定的本质,而是通过自己的选择和行动不断成为某种人。
Jean-Paul Sartre,1905–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