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子谣】利电素

城区外围。
地面散落着螺丝、弹簧和各种生锈断裂的关节零件，摇曳的灯光投射在摇摇欲坠的墙壁上，留下惨白暗淡的弧线。

在小巷尽头的垃圾堆里，有一个光点亮了起来。
光点下面的义眼来回动了一圈，然后顿了几秒，好像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光点慢慢向上升起，伴随着散落在地的垃圾和机械关节的轻微响声，义眼的主人缓缓起身。
哈特从两小时的有机休眠中苏醒过来。

这里是羚山城的城外区。
这里没有名字。除了繁华的城中心之外，稍微外围一点的其他地方都是极其破烂肮脏的垃圾场。
哈特从躺了一星期的垃圾堆中站起身来，走出小巷，百无聊赖地坐下，随手打开义眼内置的订阅新闻。
躺着，坐着，倚靠着。反正城外面有的是地方，唯一的任务就是打发时间，除了利电素戒断发作的时候。
“星海衣橱今天的特供是露背毛衣啊，哥们。”哈特对着一具只剩半个身子的残骸说，“你见过露背毛衣吗？”
“嗯嗯嗯嗯嗷嗷嗷嗯嗯嗯呜呜呜呜呜。”残骸回答。
“你说得对。”哈特点点头，“我们买不起。我们连看都看不起。”
在这里苟活的人们不会有心思给自己住的地方起名字，于是索性都叫“城外面”。

哈特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和灼烧感，好像突然被五花大绑地送进了焚化炉，周身滚烫却无法动弹。
视网膜的显示界面开始出现神经高温报警，哈特强忍着痛苦站起来。
“对不住了哥们，我得物尽其用。”他抓住身边的残骸。
“嗯呃呜。”残骸说。
五分钟后，哈特抓着从残骸上卸下来的合金头颅，向着小巷外广阔的垃圾场走去。

“啊啊……！”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地面在撕扯着自己的脚踝关节，那可怜的金属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炸了。其实身上其他的关节差不多也是这样。
利电素戒断发作了。

垃圾场的铁丝网对哈特来说形同虚设，尽管脑子都快炸了，他仍然利落地弹出右臂的纳米合金探针，重组为刀刃的形状，三两下破坏掉铁丝网，然后任凭近乎瘫痪的下肢带着自己摔进垃圾堆里。
垃圾堆的前面就是垃圾场。

利电素是一种用来协调大脑神经和躯干神经的特殊编码流，如果不定期摄入身体，会产生强烈的神经干扰，最终甚至会导致有机死亡或义体永久报废。这种编码流被严格限制供应，只能用特定的代币购买。
每一个试图闯出垃圾场的人都会败在这一关上。

在肢体的地狱里游动了十几分钟之后，哈特爬进了居民楼内的一个房间。
房间门口是一个柜台，哈特奋力张开手指关节，让合金头颅掉在柜面上。
黑市老板用他的第一只胳膊把头颅捏起来看了看，用第二只胳膊把头颅插在自己满是接口的身上测试一番，用第三只胳膊搂着一个浑身赤裸、没有下巴和双臂的人，用第四只胳膊打开收银机的盖子，用第五只胳膊点出五个利电素代币甩到哈特面前。
“就这点？”哈特说。
老板用第六只胳膊拿出一支手枪对准哈特的额头。
哈特一枚一枚地拾起代币，撑起身子，蹭出门去。
“哦，对了，”哈特忽然回过头说，“你见过露背毛衣吗？”
柜台后面传来短促又兴奋的叫声和喘息声，夹杂着哭喊和干呕，没有人回答他。

圆柱形的利电素机整齐地摆在居民楼周围，它们是城外区唯一来自城内的物件，浑身都散发着科技和优雅的光芒，还配备防止暴力破坏机器的自动热熔枪。一枪就能融化大半个人，哈特见过。
他挣扎着来到机器面前，扔进一个代币，然后把机器上弹出来的导线胡乱插进自己脖子上的接口。
一瞬间，所有痛苦烟消云散。
近乎燃烧起来的神经仿佛被泼了一桶冰水，突如其来的舒适与解脱让哈特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直接瘫倒在地。他的四肢在放松的快感下蜷曲伸展，摩擦出了几点火星。

许多人和他一样瘫倒在利电素机旁，甚至姿势都是相似的。
哈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正压着一个人，但那人正两眼翻白地享受着利电素，根本不在乎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好像正被谁压着。

哈特强忍着不让自己因为利电素带来的快感而把剩下的代币全花出去，拔掉导线，从身下那人的躯体上挺起身子，一边感受自己身体里的痉挛，一边低头看着手心里剩下的四个代币。
“你们，”哈特对着满地的躯体问道，“有谁见过露背毛衣吗？”
嘭的一声，某个趴着的人的背部纤维皮肤崩裂开来，循环液溅到了哈特的脸上。看样子像是利电素戒断过于严重，冷却系统过载，大概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