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记录与表达时,我们到底在说什么?
日本作家中岛敦在《山月记》里有一段话流传至广: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其实,任何人都是驯兽师,而那野兽,无非就是各人的性情而已。
这种躺不平又怕卷不赢的矛盾心态是痛苦的来源。自己有时会需要这种痛苦证明自己的努力和存在。自怨自艾的沉溺其中,这种不确定可以拖延和掩盖彻底失败的可能,我如此恐惧以至于迟迟做不出决定,以此逃避确定的结果,尽管也有成功的那一种可能。这即所谓个性中的懦弱。
“一个不寻求社交认同的公开表达空间”的说法深得我心,我也曾苦苦追寻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未果(当下时间最接近的应该是饭否)。这其实是在说:我想和这个世界互动,但我又不想受到伤害的矛盾。我希望可以畅所欲言不担心别人评判,我希望别人能从发表的内容中看出我美好而不在意我丑陋的一面,或多或少都有些虚妄。我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外在空间,而是真实的自我能被认可。
想要被认可同时担心被恶评的矛盾的破解之道,要么彻底否定外在认可的必要性,不把他人的评价作为衡量自我的标准,有自己的基准。一切自己说了算,他人的意见只是参考。要么承认自己没有强大到自己说了算,需要被认同愿意承担被伤害的风险。那么就努力做到清晰明了地表达自己的观念,说服别人认同自己。或者被他人说服,修正原有的错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和虚假,需要争一争,在争执中变得越来越实在。
在此基础上延伸,是更彻底的对自我的否定和更现实的事实争论。一方面,不仅他人的评价不重要,自己的标准也不重要,没有需要坚守的底线,滑向虚无。另一方面,在思想观念的争夺过渡到具体的事物,比如豆腐脑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选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
从性质上说,记录和表达是两种不同的类型。记录偏向于对事实,收集整理写下这周看过的电影,读过的文章,台词截图和摘录金句,说这是写作有些勉强。表达偏向于主观,发朋友圈说去了清迈很开心,在微博驳斥某些黑粉对我idol出言不逊,情绪输出也很难说是写作。(TODO:写作的九宫格梗图)
从形式和定义上约束,承担写作的载体在变化,按照媒介即信息的说法应该最先被提及。从博客到微博,从视频到短视频,从邮件组到Newsletter,从RSS到下一代RSS,前几天在即刻看到一条动态在问:“为什么我们没有Medium这么优质的平台诞生?”我不是专家学者回答不了,如果真有人能回答,也仅仅是中文互联网死亡那么噱头和简单,也不至于在大模型时代中文语料库匮乏。
载体和工具的更迭,都无法回答要创作(不是生产)怎样的内容。为了表达而表达的写作,我愿称之为“非功利写作”,正因为如此渴望寻求认同又担心被裹挟,偏离了初心。Essay现足够纯粹友好,但旺盛的表达欲从何而来?对未知的好奇吗?没有付航口中的Passion该如何是好?没有所谓的Zest for Life。这些都似乎导向同一个问题:“何为良好的生活?”
而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是:重要的不是答案本身,而是对问题的消解。当我们只是在生活,而不再追问时,那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之前关注了一位从城市搬到山里的姐姐(是她自称“住在山上的帽子姐姐”),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她的博客了,说明她日子过得不错。也祝愿自己可以早日不再实现这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