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一批旧书,准备送它们去二手书平台,临行前一一告别。翻到刘勃的《逆行的霸主》,去年春天阅读时贴的标签仍在,于是摘一张,读一段,竟又被文字吸引住了,看得津津有味。重逢的喜悦,战胜了告别的决心。最终还是把它从队列中抽离,放回了书架。
最近一周,身体经历了一轮新冠阳性康复。
病毒不是靠遗忘可以驱赶的。
家里的过期抗原没扔掉,还真用上了。
熟悉的流程,先是肌肉酸痛——初误以为是打羽毛球所致——继而低烧、刀片嗓出现,正式确认了抗原检测的必要性。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喉片……一周过去,还是有些克制不住的干咳和喉咙的异物感。
这个病毒来势并不强劲,家人没有被我传染,不得不开始从自身找原因。
AI 提醒我,可能是由于剧烈运动后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下降感染了病毒。
自从居家工作之后,生活方式不自觉地滑向一种低欲望的静态。运动少,喝水少,每天长时间久坐、瘫坐,年龄增长的衰老,常熬夜作息不规律,自以为健康的清淡饮食习惯,可能早就合谋拖垮了免疫系统。
家,无限制地迁就我,让我活得轻松、舒适、平静、随性。但身体就像一株温室里的花,习惯了被迁就,一旦走出这温软的围栏,就立刻暴露出它被安逸驯化、不堪一击的本质。
阿兰德波顿的《爱情笔记》有一个繁体版译名——《我談的那場戀愛》,这书名更像在诉说一段真实的恋爱经历,不由得带着八卦的心去读一读。
文字仿佛若有声。许多耳熟能详的爱情电影、情歌歌词,都能在这本书里找到注脚。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渐渐觉得理所当然,直到快要失去时,才能认清这段关系在心中的分量。就在自以为失去了一生所爱的时候,不经意又拽住了另一个掉入爱河。
去年有部电影就叫《我谈的那场恋爱》,很难说编剧没有看过那本书。电影中,吴君如饰演的中年丧偶妇科医生,遭遇杀猪盘,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得到的就是爱情。只要相信,那就是了。电影结束,我也无法确定她是找到了真爱还是开始了新一轮杀猪盘。
如果谎言骗过了所有人,包括自己,那是否就是真的?
德波顿认为,人是先有爱的需求,再出现爱的对象。
愛人的形象或許只不過是我們為了謹防沒有愛情的悲慘下場,而製造出來的幻覺。
难以反驳。
你以为爱情是一种精神游戏吗?可它又被生理的触碰牵制着。
一個吻可以改變一切,兩張皮膚的接觸會徹底改變兩人的關係,讓一切情況明朗化。
他也为现代人普遍沉迷单恋而不愿进入一段双向恋爱关系提供了一种解答:
單戀也許痛苦,但是痛苦得很安全,因為你傷害到的只是自己不是別人,那是自作自受,苦甜參半的個人感受。但一旦愛情變成雙向,你就不再是單純消極地被傷害,而要負起傷害到別人的責任。
单向之爱之所以迷人,正是因为它只需凝视对方,不必面对自己。就像有些父母,只看得见孩子的优缺点,却忽视自身的投射和局限。这或许就是爱的盲点。
不愿相信如此敏感细腻文笔超群的作者是个秃头。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种阅读的趣味——理性外壳包裹着人性的反差萌。
我的作息不是很规律,想吃东西的时间也不一定,饿了馋了,家里没现成的,大多数时候我都会点外卖。一周起码要点上三四次。
外卖平台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却是实打实改变我生活的一项创举。它可以让那么多商家的送餐时间,被控制在一个可忍受的范围内。想吃的念头一冒出来,挑选、下单、等待,也就四十分钟左右,食物通常能在我期待值耗尽之前准时抵达。
这种延迟满足,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让我在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生出希望,让我感受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被世界认真对待的幸福感。
点外卖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值得我认真对待它。哪怕不饿,也要记得常打开外卖软件浏览一番,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店上线,感兴趣的,先收藏起来;出门时,也不闲着,眼睛留意那些生意旺的、有烟火气的、有新意的餐馆,看看它有没有外卖,再收藏起来。
不知不觉,我对生活半径三公里内的餐馆和它们的拿手菜了如指掌。收藏夹里分门别类,脑子里慢慢织出一张味蕾地图——虚实结合、查找迅速。这样一来,每当馋虫拱动,也不必犹豫和搜索,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最能喂饱它的那一味。
家门口挂了块“快递放门口”的牌子。快递员很专业,行事果决,分秒必争,见了牌子,绝不会进行多余的沟通,从来没有哪个快递员执意敲开门非要将包裹交到我手中。
我们这一片的快递大多是上午派件,我中午才起床,一开门,就能见到不期而至的“圣诞礼物”,虽然是自己花钱买的。
上个礼拜,他说朋友请客吃宵夜,还把约时间的聊天记录截图给我看。他很喜欢吃那家烤鱼,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快赴约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朋友请客我也有份。我正打算开一罐八宝粥解馋,还好,倒是没浪费。
今天开门拿到的是他的快递,看包装似乎是优衣库,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替他开心。
下午五点,门铃响,开门是快递员,说有一个退货来取件,取件码都给了。
我怎么不知道?
快递员给我看了下单人的名字,是他。我俩刚聊了一小时微信,完全没提这事啊。
我说我不知道他要退什么,打电话问一下。
电话那头,他说他放门口了,是一袋优衣库。
就这样,我俩不仅缺乏沟通,还破坏了他和快递员的沟通。
三十岁以前,脑子常常不太清醒,可身体总归还算配合。耳聪目明,四肢听话,吃得下,睡得着,作息混乱、熬夜工作也不觉得累。哪怕脑子偶尔宕机,身体也会带着我把日子过完。
三十岁以后,脑子似乎才刚刚上手,开始知道怎么打理生活了,身体却渐渐生出自己的想法。
它不怎么配合了,成了个有点脾气的老员工,习惯变了,反应慢了,曾经能轻松做到的动作,现在得多用点力气,甚至要反复提醒自己该怎么做。明明是同一个我,却越来越像在管理另一个人。
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把身体的意见考虑进去,也就不得不制定计划。要早起,就得前一天早点睡;起床后,得先准备喝水、早餐、咖啡,顺序不能错;出门前要排空膀胱和直肠,以免途中出事。墨镜遮光,耳塞隔音,颈枕托脑,湿巾护菊。以前说走就走的距离,一夜之间变成了远行。
身体有它自己的打算。我还在学着配合。
亲戚家小孩刚上初中,英语学不好,尤其觉得完形填空太难,找我帮忙辅导。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完形填空。
它像一款过时的文字解谜游戏,没有画面,没有音效,只有断裂的句子和迷惑的选项,仿佛在拼凑一封破碎的信。你必须从上下文推敲它原本的模样,猜出最合适的答案。每次答对,像是在密室里照着设计通关,令人上瘾。
你得模仿出题人的语言逻辑,跟上他的每一次转折和收尾。猜得越准,分数越高,做得越多,越擅长复刻“标准答案”,也越来越难回答“我自己想怎么说”。
“还原填空”才是它更准确的名字——填出那个早就设定好的句子。以为自己在理解,实际上是在复制。它强化的,是识别套路、模拟标准、优化策略的能力。精准,却未必自由。
游戏有规则,有反馈,容易上瘾,带来短暂的满足。学习往往模糊、缓慢,甚至没有标准答案,让人焦虑。游戏让人沉迷,学习考验耐心。
理解和表达,来自没有选项时,自己说出的那个词。
我常常在读中文小说时被奇怪的挫败感打个措手不及。有些作品意象晦涩、语气含混,我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探究,而是怀疑自己:“是我太笨了,还是作者在故弄玄虚?”
阅读母语写成的作品,不是应该像呼吸一样自然吗?偏偏是这种“透明如空气”的预期干扰了我的深入阅读。一旦遇到障碍,就像智商受到挑战,像在自己家里被绊了一跤,狼狈又恼火。
读英文原著完全不是这样。那毕竟是外语,本身就不擅长,读不懂是理所当然。我的心理防线瞬间软化。这份心理上的豁免权,让我变得有耐心,愿意虚心求助 AI 一点点啃读。
想来这就是语言带来的心理滤镜:习惯了对母语的掌控,默认外语是未知领域。但说到底,母语使用者就一定完全掌握自己的语言了吗?恐怕未必。
或许我应该学着调低对中文的“透明”要求和“全懂”的执念,允许自己卡壳,像读英文一样,把那份好奇心带回来。
《Why Don’t You Dance? 》里男主失去爱人之后,把曾经的生活场景摊开来,展示在马路上。大多数路人只是侧目,却不停留。行为艺术和发疯,有时确实差不多。
只有一对年轻情侣以为是二手家具大甩卖。他们闯入这片“展区”,当是在宜家试床,不自觉地参与了这场艺术表演。
热恋中的人当然不会想太多。他们不觉得这些家具是“失去”的见证,而是“未来”的材料。他们坐下来、喝酒、开电视、听男人放起唱片,还差点在男人的鼓动下跳舞。
这段怪异的经历在女孩心中挥之不去。她越无法说清,越想要表达。不知是男孩没有回应让她觉得被拒绝,还是自己莫名其妙听从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挥差点在马路翩翩起舞让她觉得羞耻,她不断讲,不断说,逗笑了很多朋友,嘲笑那些破唱片,也嘲笑自己不可理喻,可能和那个男孩的相遇也是一件蠢事。试图搞笑就是她的艺术加工方式。她越讲越荒唐,也越讲越疲惫。讲多了,好像这段经历也变得轻飘飘的。直到她慢慢消化,淡忘,厌倦,终于有一天,她不讲了。
那晚的男孩,似乎从没被触动。他看电视,喝酒,没有表达,也没有留下回忆。他更早就从这个夜晚抽身了。可能是电视太好看了吧。
她会做很多菜。复杂的、费工的、要一边焖一边念经似的那种硬菜,她做起来一点都不怕麻烦。
最重要的观众,也就是她儿子,吃饭的时候永远像在评鉴“米其林指南”。咸了,淡了,煮老了,不够新鲜……总之从不打高分。
“知道了。”她像一个学徒对师父恭顺回应。
说来也怪。你明明看到她在厨房里是享受的——切菜的节奏,调味的精细,简直像个在练剑的老武林。可是,她又总是把那点评语放在心上,把那些不咸不淡的碎嘴揉进下一次的配方。
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厨艺的较真了。毕竟,一个真正的厨师,绝不会把一个味蕾迟钝的门外汉的点评奉为圭臬。她在意的,早就超越了菜肴本身。她仿佛是把自己作为照料者的体面,通通摆在了儿子的餐桌上,等待皇帝批阅奏章。
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往往是从最亲近的人那里学来的。
她对外人和气,对家人却总吝啬温柔。跟丈夫三句话不离怨,对儿子动辄就是“我吃了多少苦”“你得懂事点”。所以等到儿子开口,他也只会说:“这不好”“那不对”。他学得太像了。
那一点点的不满意,就是他们爱的全部演绎方式了。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菜,被他们用作彼此较劲的演出道具。
或许较劲不为争什么对错,而是都在等——等对方先退一步,好让自己不必作任何改变,就能得到一段刚好合心意的关系。
只不过,这样等法,通常都等不到。
今天去保险公司办事,像闯进了一座迷宫。
办业务须本人到场,先取号排队等待,然后提交证明文件,办理过程中需要反复签字和拍照上传,系统审核还得等上半天。我像在柜台接受了两小时审讯。
于是我忍不住问工作人员:“流程就非得这么麻烦吗?”他也挺无奈:“没办法,有些人会反悔,就说字是我们代签的,照片是我们造假的,什么人都有。”
怕被钻空子,就把规则编织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密,把遵守规矩的人和那些无赖都绑在一起,共同承受复杂规则带来的折磨。
科技的升级也没有带来什么便利,反而变着花样让人提交各种“我是我”的证据,真不知道以后还会演变出什么离谱的手段。DNA 序列签名?虹膜解锁?MBTI 验证?